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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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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六月,在大部分國家正享受夏日沙灘大海的時刻,澳洲大陸卻陷於嚴冬,布裏斯班更是迎來了比往年更加“清爽”的冬風。然而今天的戶外似乎短暫的回到了初夏時節,空氣中帶著絲絲溫暖的氣息,讓桑德斯忍不住解開了襯衫的第二顆紐扣,順便把袖子挽到了手臂處。

這個穿著格子衫的男人並不像理工科或者IT專業的格子衫同伴一般缺乏打理,顯得邋遢,更沒有在下邊搭一條燈芯絨的工裝褲。相反,他修著清爽的短發,鬢角打理的一絲不茍,細看他胡須也修剪出了漂亮的形狀。這是個連眉毛都規矩的限制在完美的劍形裏,卻毫無脂粉氣的家夥。如果此時有人靠近桑德斯,那麽大約還能聞到一絲隱約的令人舒適的男士香水氣味。

此時,這個表面幹練的男人站在目測有四十五度的陡峭坡道頂端,死死地克制住自己就這麽順著坡道一溜煙沖下去的欲望,保持著勻速沈穩的步伐。

“桑德斯,你已經是一個成熟的男人了,這種孩子氣的事情已經徹底告別你了,別想像個小鬼一樣剎不住腳……”桑德斯在心中告誡自己,餘光卻撇到身邊一道黑影嗖的一下就竄了過去。

那是個穿著黑色毛衣,嘴裏卻叼著半截冰棍,戴著紅色頭戴式耳機的女孩,她身體向後傾斜保持著平衡,蹦跳沖了下去。在即將抵達坡地的時刻,那女孩原地跳兩步剎住了車,滿足的搖搖頭,慢悠悠的走掉了。

桑德斯在心底嘆息著收回目光,邁開了步伐。當意識到自己的目光剛剛幾乎完全被冰棍吸引住,甚至現在眼前都快出現冰棍的殘像時,他開始認真考慮是否應該在超市買幾箱不同口味的雪糕了。

倏然,桑德斯停下了腳步,他覺得身體仿佛跌入冰窖中一般有些發僵。他低聲抽了口氣,又緩緩的呼出,仿佛想要把心裏的不安全部順著氣息呼出一般,好半天才恢覆正常。

造成他短暫僵直的元兇是路邊綠化帶內躺著的一個肥胖的、僵硬的松鼠,它棕灰色的皮毛還隱約泛著光亮,看上去順滑又柔軟,它純黑的眼珠圓溜溜的像是鑲嵌的玻璃珠。

這是只大約死於昨晚的松鼠。

實際上這樣的場景在澳洲的城市中並不罕見,生活在這裏的哺乳類小動物面臨的危機並不僅僅來自潛藏在陰暗處的蟒蛇又或者近水的鱷魚,還有著兇殘的食肉類猛禽以及破損漏電的電線。時常會有小動物夜間爬上電線桿,順著電線試圖竄過馬路時觸電而死,摔落在灌木叢中或者是路邊。

按理說已經算是見慣不怪的場景了,可桑德斯就是克服不了這種仿佛源自靈魂的恐懼感。

他一直保持著對死亡僵硬動物的異樣恐懼,盡管他並非一個素食主義者,也從不懼怕目睹屠宰場中宰殺牲畜的血腥場景,但那些僵硬的動物屍體總會讓他不寒而栗。

淋漓的鮮血或是紋理清晰的肉塊並不會讓熱愛做飯的桑德斯感到不適,相反,死亡後的動物柔軟的皮毛,略有些渾濁的眼珠和僵硬的爪子都是桑德斯不敢細看的,越是與生前沒什麽變化的動物屍體,越能帶來恐怖的氣息。

他恍惚感覺到冰冷的氣息徘徊在自己四周,身體如同被同化一般動彈不得,強烈的排斥感和惡心感堆積在胸口,直到阻礙呼吸的程度。扭頭回避這種景象的短短數秒總是在感官中被拉長到難以忍受,手腳冰涼到似乎稍一動彈就會發出機械生銹時轉動的阻澀聲音。源自內心深處的抗拒感不間斷的在這一瞬間折磨著桑德斯,讓他臉色蒼白的同時眼角滲出了些許生理性淚水,額頭也出了層薄薄的冷汗。

直到微暖的風圍繞著桑德斯,緩解了他幾乎浸入骨頭縫中的寒冷,桑德斯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打了個寒顫清醒過來。

發現這一點是在桑德斯養過的倉鼠死去的那一天,原本可愛到讓桑德斯不願放手的小家夥與它生前沒有任何區別,僅僅是失去了體溫和柔軟的觸感。然而桑德斯卻由於恐懼動彈不得,他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什麽攥緊,身體上如被細小的蟲類爬過一般,似乎每根寒毛都豎起來,警告著危險與不詳。

桑德斯的恐懼持續到他被姨母打斷為止,他還隱約記得姨母的嘆息:“這孩子大概太傷心了,真是讓人心疼。”

在此之後的記憶就暧昧不清起來,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之後發生的事情了,大概是沖擊太大而那時候桑德斯又太過年幼,所以才會模糊了這種不快的記憶。

也是從那時候起,桑德斯不再飼養任何動物,也刻意的回避著任何有可能接觸到這類場景的地方。

可惜他生活的城市註定會時不時給他帶來些意料之外且避之不及的刺激。

那只昨天還不在的松鼠實在是長的可愛,略有些肥胖的身體顯示著他已經做好了越冬的準備,黑亮的眼睛註視著天空,似乎隨時都會眨動。

“真是可憐。”桑德斯側過頭嘟囔一聲,不知道是在哀悼這小動物又或者是在哀悼自己難以痊愈的心理問題,之後就又重新邁開了步伐,就像每一個經過的人一樣,沒有人在此停留。

十分鐘後,桑德斯趕在在襯衫被汗浸濕前走進了開足了冷氣的辦公室。

辦公室裏所有人都各司其職,桑德斯走進來時甚至都沒人擡頭施舍個眼神給他。安靜的室內僅有敲擊鍵盤的聲音和中央空調發出的輕微聲響,清涼的冷氣吹得桑德斯悄悄松了口氣。

片刻後,咖啡機發出了嗡嗡的細微響動,桑德斯靠在臺面上嗅著咖啡的香氣。

“幫我也泡一杯,雙份奶一份糖,謝謝。”從單人隔板內伸出了一只白凈的手腕,纖長的手指上戴著三枚銀白的指環,手背上還有著繁覆的印度風格的紋彩。

桑德斯嘆了口氣,這位大小姐還是這麽會使喚人,熱騰騰的咖啡被放在相鄰的兩張辦公桌上:“冬天還開冷空調,這個國家總是那麽偏離常識。”

嘴上如此說著,桑德斯還是稍稍松開了領帶,把袖口的扣子解開,坐在了座位上。

在隔板的對面是個穿著白襯衫和西裝褲的女孩,此刻襯衫解開了上邊兩顆紐扣,露出鎖骨和白皙的皮膚。她的肌膚白的不像正常人,若是在陽光下約莫著都能反射出瑩白的光。她一身利落的工作裝沒有掩蓋她身上女性的風情,卻也帶了絲利落強硬。

她亞麻色的長發及腰,編制了條蓬松的麻花辮垂在背後,就澳洲的平均水準來說,她的發量會讓一半以上的少女嫉妒。亞麻色的長發間有著絲縷顏色稍淺的金發,額角也垂下些碎發散於耳側,讓她的面容看上去更加柔和,一雙淺色的眸子介乎於藍色與灰色之間,五官也精致的沒有調整的餘地。

她看上去就像嬌生慣養的大家小姐,可據她本人所說,她出身於一個相當荒涼的小村落,手機永遠沒信號的那種。如果不是那場海嘯導致村子裏幾乎所有人都生死不明,只有她趴在塊木板上奇跡獲救又被現如今的父母收養,此時恐怕還是個質樸的文盲。

當然,她的故事一直都被辦公室其他人在背後稱為大小姐的離奇幻想,沒什麽人相信她的背景故事,只當是伊芙不喜歡回憶過往,用來敷衍的謊言。

“不開冷空調你穿著那身怕不是要熱死,”伊芙翻了個白眼,嘴邊還掛著嘲諷的弧度,“你要承認,這裏即使是冬天還是那麽暖和,我們當然只能靠冷空調模擬冬天了。”

桑德斯聳聳肩:“我承認你說的有道理。對了,手背上的紋彩很好看,周三紋的?”

“你也覺得好看?我想畫很久了,周三的校內集市不是一直有家紋彩店嗎?”伊芙得意地看看自己的手背,“我前天終於下定決心去試試了,比紋身好多了,一點也不疼,而且等我膩了這些花紋的時候它差不多也褪色了吧。”

桑德斯知道那家紋彩店,似乎是一些印度女人開的,她們總是穿著她們的傳統服飾幫愛美的女孩修飾眉毛或在她們的手背上繪制繁覆的紋彩,這類價格並不昂貴的服務一直很受歡迎。

她手背上近乎黑色的紋彩圖案精致,線條流暢,但不知為什麽,桑德斯總覺得這花紋似乎和平時見到的有些不同,那些線條似乎組成了一些近似於文字的圖案。在桑德斯忍不住更加仔細的盯著那些花紋時,僅僅是一瞬間,他感覺那些花紋似乎出現了些微的扭曲蠕動。

桑德斯瞇起了眼睛,這莫非是幻覺?

“看那麽認真幹嘛?喜歡的話自己也去試試啊。”伊芙笑著放下了手,轉而去拿起了咖啡杯,抿了口咖啡,“說起來前天那家店換了個老板,不是印度人,倒像是本地人。當然,技術還是很好的。”

眼見著沒法繼續研究那些紋彩,桑德斯也就把這些事丟在了腦後,手背上的花紋怎麽可能扭曲蠕動,頂多也是種視覺上的錯覺而已吧。

桑德斯如此告訴自己,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心裏卻總有些不安,大概是恐怖故事看多了,他自嘲的想著。

怪夢

身邊的隔間傳來了劈裏啪啦的敲擊鍵盤的聲音,桑德斯聳聳肩也坐在了辦公桌前。現如今正是六月中旬,大部分學生都在享受假期,現如今還待在學校裏的只剩下極少部分還掙紮在考試周末尾的倒黴蛋以及即將參加畢業典禮的畢業生。

對於工作在語言樓咨詢處的桑德斯來說,這是最為清閑的一段時間。也因此,整個樓層都安靜不少,辦公室裏也沒有平時那般緊張慌亂的氛圍了。

砰,啊,F**k!

連續的三聲響動驚得原本安靜的辦公室裏所有人都把視線集中在了發出聲音的人身上,伊芙臉色發青地瞪著自己的白色襯衫,從胸口位置咖色的液體滴滴答答的滑落、滴落。

她手忙腳亂的到處摸索,桑德斯恰到好處的把自己的紙巾盒遞到了伊芙面前,伊芙也來不及道謝,慌忙的揪了一堆紙巾吸幹衣服上的咖啡。

桑德斯同情的撇著伊芙,翹著二郎腿看熱鬧,在伊芙投來淩厲眼神下討饒的聳聳肩。眼見著咨詢處外電梯裏走出來一個學生,桑德斯以肢體語言表達著遺憾:看,是工作讓我失去安慰你的機會的,這可不是出於逃避或者看你熱鬧的心理喲。

無視身後伊芙的眼刀,桑德斯起身整整衣領走向前臺,在面對工作時,他總是認真嚴肅的。在他站定在咨詢處露出和善的微笑後,那學生也正巧走到資訊臺前。

“你好,我聽說我們學校參加……我是指報考雅思有學生優惠,還是學校補貼之類的,似乎是半價?”

桑德斯一眼就認出來的女孩是之前在路上遇見的戴著紅色耳機的家夥,她此刻把耳機掛在脖子上,看上去稍有些緊張的組織著語言。

桑德斯笑著點點頭,體貼地接下話茬,開始介紹學校的雅思考試優惠政策。在畢業季的前後三個月算得上是學生報考雅思的高峰期,所有人都是為了那半價優惠,畢竟有優惠不使用就算虧了。

站在資訊臺外的麗莎在確認自己沒弄錯校內優惠政策後,臉上露出了些開心的神色,話語也流暢起來:“那也就是說我必須在畢業前後三個月內,在本校進行考試,就可以得到優惠對吧?看來我還要等三個多月才能夠到優惠期。”

“你下半年畢業的話,是這麽回事。”桑德斯點點頭,在電腦上一陣操作後,把電腦屏幕轉向麗莎,“這是九月到明年二月的雅思考試時間,你之後直接報名就好,考位還是很充裕的。”

稍作交談後,來咨詢的麗莎心滿意足的離開了咨詢處,桑德斯看見她背後的背包側邊口袋裏多塞了一束花,也想起今天似乎有某個學院的畢業典禮。

伊芙已經換上了一身薄外套,貼身的白襯衫被她手洗幹凈,掛在椅背上吹著空調,不過似乎還在濕漉漉地滴水,看來下班前是幹不了了。

桑德斯臉上的笑意幾乎壓不下去,伊芙翻了個白眼,抱怨起來:“我都這麽倒黴了,你居然就知道笑?還是不是朋友了?”

看出伊芙正急需找人分享自己的倒黴經歷,桑德斯收斂了笑容,紳士地點點頭:“那麽作為朋友,我自然是要為你分擔的,說吧,讓我聽聽你的倒黴事開心開心。”

伊芙嘆口氣,單手托腮:“我都沒心情和你計較了。剛剛我那只是手滑,真的要算倒黴還是昨天晚上。本來我還挺開心的,你知道的,市中心那家**酒吧,裏面的妹子真的漂亮,那小裙子真的什麽都遮不住……”

伊芙臉上顯出愉快的神情,似乎想起了昨晚經歷,可放松的神情也就一時片刻,下一秒伊芙就皺起了眉:“我到家的時候差不多兩點多了吧,記不清了,實在是太累了。我一到家連妝都沒卸就睡著了。”

桑德斯稍稍靠前了些,他意識到這之後估計才是重頭戲。

伊芙咽了咽口水,接著道:“這之前一切都很正常,可之後,我做了個夢……我不知道怎麽形容,也不知道你會不會相信。”

“我當然相信,你直說唄,”桑德斯露出誠懇的表情,“是什麽樣的噩夢?被衣櫃裏爬出來的鬼娃娃撕碎之類的嗎?那可是我最深遠的童年陰影了。”

“如果只是那樣就好了,”伊芙苦笑地搖搖頭,“我知道我身處夢境,我該如何形容那種感覺?就像你明知道自己實在做夢,可卻怎麽也醒不過來。”

“夢境裏一切似乎都蒙在迷霧中,扭曲搖晃著,我幾乎看不清眼前的事務。在我的腳下似乎是古老的殘碑斷壁,都是用巨大的巖石堆砌形成的,看上去不像我所見過的任何遺跡風格。那些巨大的巖石上似乎有著文字一樣的圖形,我想那大概是某種象形文字,說不定是古老的中文?不過我想那是不可能的,那實在是太過於覆雜,我完全無法辨認,甚至沒有辦法猜測出那些文字的意義。”

桑德斯知道伊芙是個歷史愛好者,依靠著在大學工作的機會研讀著各種歷史文獻,每次出去旅游也總向著博物館鉆,她要是沒見過,甚至都沒印象,那大概是相當生僻的遺跡類型了。

“周圍的一切都如同古老的荒誕的幻想,甚至是最無法理解的荒誕小說也沒辦法描述出我所見的萬分之一。我看到某些石塊上似乎有著奇藝扭曲的圖騰,可是我沒時間細看,那原本可以成為驗證我夢境真實程度的證據的。

我總覺得那一切都格外的真實,但是又沒有辦法用我了解的任何常識來解釋。我覺得我也許身處水底,或者說是深海中,因為一切景物都呈現著不同程度的扭曲,但是我卻能自由呼吸。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夢,有所矛盾是很正常的,但是我無法理所當然的接受這種’正常’。”

伊芙下意識的抱臂靠在了椅背上,垂下眼斂,在眼下形成一片陰影:“我聽見有什麽在呼喚著我,陌生的聲音。我不想的,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一直在向前走,周圍掠過的一切似乎都恐怖異常……也許這才是幸運的,我什麽都沒看清,我只是一直在向前走,我不知道我的目的地在哪裏,也不知道要走多久。我只感覺身體異常的冰冷,冷的浸入骨髓,甚至連意識似乎都要被凍結了。”

她深吸了口氣,神經質地搖搖頭:“我覺得我全身都凍僵了,我的腳步逐漸減緩了,最後甚至連挪動都做不到。有什麽在我面前,我看不見,但是我知道的,有什麽就在我面前。”

被伊芙的情緒所感染,桑德斯收斂了調笑的神情,輕柔低聲地問道:“是什麽?你看見得到底是什麽?”

“我覺得我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被黑紗所籠罩,一切都在不斷的扭曲著。在無法判斷距離的黑暗深處,有一個扭曲的黑影,我看不清他的樣貌,也無法描述我所看到的情景,也許是巨大的海獸,又或者是幻想中最恐怖的生物,我不明白。”伊芙臉色更加的蒼白,回憶似乎給她造成了不小的負擔,“我無法理解我到底看見了什麽,可在我移開眼神的瞬間,一股窒息感籠罩了我,一股力量讓我窒息的同時也動彈不得。我甚至懷疑我會死在自己的夢境中……等我好不容易清醒過來時,才發現自己倒在沙發上,可是那股窒息感似乎殘留到了現實中。”

“你是不是睡著後卷著被子,所以才會被悶著,感覺到窒息?”桑德斯下意識的詢問。

伊芙搖搖頭:“這不可能,我晚上沒蓋被子,僅僅是裹著衣服睡得,醒來的時候衣服被我壓在身體下,不可能會阻礙到呼吸。而且我感覺到的窒息感絕對不僅僅是被布料纏住的程度。”

桑德斯張張嘴,片刻後才道:“你是不是喝多了,或者你喝的酒……”

伊芙領會了桑德斯的未竟之言:“不,昨天晚上我喝得很克制,而且我沒喝度數特別高的,僅僅是一瓶百利甜以我的酒量是不會有問題的。更何況那瓶酒是我看著開,自己倒進杯子喝完的,這期間酒從沒有離開過我的視線。”

“你是第一次做這種噩夢嗎?”

“當然!這種可怕的夢境如果我夢見過怎麽可能毫無印……象……”伊芙原本信心滿滿的話在最後突然有些停頓,臉上露出了些許困惑的神情,“不應該啊,我覺得我從沒做過這種奇怪的夢,但……卻又總有點熟悉感……”

難道自己的記憶如此不可靠嗎?伊芙開始質疑自己的記憶以及智商,她原以為至少這樣的噩夢她肯定不會忘記。

“也許這是你的什麽童年陰影?你曾經看到過或者聽過相似的描述,在壓力下又在夢境中重現了這一景象?”桑德斯困惑地問道。

伊芙打了個寒顫,臉色更加難看:“不,我情願這一切是我的幻想,而不是什麽現實中我曾經目睹或聽聞的真實事物。”

你的名字

鑒於對伊芙長期的了解,桑德斯覺得繼續猜測也沒什麽用處,明顯伊芙自己也做不出任何明確的判斷,他嘆口氣,默默的把已經有些涼下來的自己面前從未喝過的咖啡推到了伊芙面前。

他從來不是善於安慰他人的類型,在這種情況下也只能靠著行動表達自己的關照了。伊芙默默的喝了口咖啡,似乎還在回憶昨天的夢境,眼下略有些發青的黑眼圈即使是稍有些厚重的粉底也沒能完全遮住。

“我早該發現的,”桑德斯看著安靜的伊芙,默默對自己說,“她看上去完全不像平常那樣,雖然依舊還是那麽善於指使別人。”

直到臨近下班,伊芙似乎才靠著勤勉的工作擺脫了不太愉快的回憶,桑德斯有些擔憂的看了她一眼,伊芙敏銳地發現了來自友人地註視:“放心吧,我好多了。這兩天我都不打算參加任何派對了,我需要在家多待兩天,給自己做點甜點,平緩下心情。”

看出伊芙又恢覆了平時的樂觀,桑德斯松了口氣:“等會兒我送你回家吧,順便去你家把你的那些酒都收繳了,這兩天你還是別碰酒了。”

“你說的對,”伊芙乖巧地點點頭,“但是我拒絕!憑什麽不讓我喝酒?”

桑德斯挑挑眉:“在確定你沒問題後我肯定把酒還給你,我從不沾酒,所以放心吧,你的珍藏我會好好留到你恢覆狀態為止。”

獨棟的雙層小樓前,桑德斯抱著個大紙箱,裏面是各式各樣的烈酒,伊芙站在院子門口幽怨地瞪著桑德斯,卻也不得不忍痛看著對方把自己珍藏的美酒全部帶走了。

眼見著桑德斯把自己的珍藏全部帶走,要說伊芙心裏不痛是不可能的,準確的來說現在桑德斯在她眼裏已經和仇人沒什麽區別了,可惜理智還是告誡著她少喝點酒保持理智才是最佳選擇。

安靜的臥室裏很快傳出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原本也算不上特別整潔的房間變得像是剛經歷了搶劫或是颶風,伊芙額頭泛出汗水,手上也沾上了不少灰塵。

她盯著自己好不容易從櫃子底□□的日記本,匆忙的翻看起來,一陣翻動後,伊芙不知道是失望還是松了口氣的發現這本兩年前的日記本沒有記錄任何關於噩夢的信息。

撣撣封面上的灰塵,看著本子後半空白的頁面,伊芙撿起同樣躺在地上的鋼筆,在空白頁上寫下了自己的夢境,像是害怕忘卻一般描述地細致而生動,這也導致她回憶起了昨夜心底的忌憚和恐慌,臉色愈發的難看起來。

等到桑德斯搬著酒走出伊芙家的小樓時,天已經徹底黑了,路邊的路燈因為電流不穩閃動著,之後突然徹底滅了,當他回頭看時,能看見伊芙家二樓的臥室窗口亮著燈光。

這姑娘自從買下這套房自己單過之後,家裏就變成了標準單身青年房間的模樣,東西大多是直接扔在地上的,因此找起來也算方便,低頭看看,用腳掃開就可以了。

她的養父母遠在澳洲的另一邊,相互之間也少有聯系,因此有時遇上東西壞了,家裏的貓跑了之類的問題全靠找同事幫忙。桑德斯作為她的鄰座兼關系不錯的損友,自然成了伊芙的首要目標,當然,作為感謝伊芙做的甜點也是辦公室最受歡迎。

桑德斯邊走邊思量著下次找伊芙預定什麽甜品比較對得起自己的勞動,他此時已經有些喘了。桑德斯不是第一次反思自己為什麽要選擇這棟位於制高點的公寓了,盡管它的租金算得上是這片區域數一數二的‘低廉’,室內本身也挺讓人滿意。

相比於其他公寓或者是獨棟小樓,這間公寓幹凈、隔音好,樓層下甚至還有防盜門,陽臺也大到可以在室外做BBQ,然而它的地理位置實在是令人不滿。

每天出門上班要控制自己沖下坡道的欲望也就算了,下班時攀登上著略陡的坡道更是一種折磨,而當這種折磨變成日常活動後,就更加讓人難以忍受。

桑德斯暗嘆口氣,發現一切的罪名都應該被歸結在房屋中介身上,那位憨厚老實的中介大衛當時開著車,把桑德斯拉到了公寓樓下,讓他完全忽視了走路前往公寓的辛苦。

搖搖頭,桑德斯把酒抗的更高些,一鼓作氣登上了坡頂。眼見著前面有個家夥正掏出鑰匙開門,桑德斯加快了步伐跟著前人一起進了公寓樓。

***

“說實話,為什麽是麗莎?”沒頭沒腦的問話源自左後方的餐桌邊。

問話的是個個子矮小的女孩,她按照現如今的審美來說並不十分漂亮,但卻給人一種大氣爽利的感覺,就算扔在人群中也絕對不會被忽略。這一方面得益於她掛著令人心生好感的笑容,另一方面也在於她通身的氣場,這樣一個女孩絕對屬於讓人遇到困惑時願意去求助的對象。

她此刻坐在餐桌上,無聊地折騰空了的可樂瓶,順手抽出了裏面的吸管捏成奇怪的形狀。

“你沒發現嗎?”被提問的麗莎本人閑適地靠在沙發裏,僵直地伸著手指,等待甲油被風幹,“咱倆來土澳讀書快兩年了,你碰到幾個和我重名的家夥?我目前就遇到兩個人。”

餐桌邊的約翰娜走到沙發另一邊坐下,伸手拿起了電視機櫃上的ps4手柄,打開了以撒:“我倒是沒碰上過,所以說這種簡單型的名字反而沒人選嗎?”

麗莎拿起了另一個手柄,熟練的開出了個小跟班加入游戲,操縱著小跟班跟著約翰娜操縱的哭包走進了左邊的房間,裏面亂晃著一群胖子。

“是也不是吧,留學生很少選這種她們認為大眾的名字,然而事實上土澳這邊的本地人很少取這個名字。當然,其他國家我就不知道了。取這名字主要還是免得上課點名撞名字麻煩,你看我們班有多少個艾什莉了。”說話間兩人已經清空了房間裏的胖子。

“看屏幕,我要炸墻了,你躲遠點。”和麗莎合租的約翰娜操縱手柄放了個□□,“你說的也有道理,我上次見麗莎這名字還是在小學英語課本上。”

“我也是。”麗莎盯著她操縱的小跟班,在熟練的被怪幹掉後,隨後把手柄扔在一邊,癱回了沙發上,專註看約翰娜的表演,“啊,指甲蹭花了。”

不滿地盯著蹭花的食指,又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麗莎撓撓頭:“不行我要出門了,今天我之前的室友畢業典禮,我去送束花,順便還要去咨詢下雅思考試的事。”

“幫我也問問,可以的話我們可以一起考。”約翰娜頭也不擡地盯著電視頻幕,“刷個高分回國也好找工作。”

“知道了。”把紅色的耳機罩住耳朵,麗莎擺擺手背上包出了門。片刻後,門又開了,麗莎走回廚房,開冰箱拿了根冰棍這才真正離開家前往學校。

六月中旬,不光是校內,整個聖露西亞區也沒什麽行人,大部分住在這個區的留學生都放假回國了,剩下的不是出門旅游就是宅在家裏不出門。

頂著陽光,麗莎剎不住車的一溜煙沖下了斜坡,耳機裏的音樂震耳欲聾,她就這麽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忽視了擦肩而過的襯衫男,忽略了她最愛的小木屋,也沒看見地上眼睛黑亮,反射著天空色彩的,死去的松鼠。

木屋遐想

躺倒著這只松鼠的綠化帶對面那棟獨棟的木屋就是麗莎最愛的建築了,這邊住宅區裏這樣的木屋相當常見,冬不暖夏不涼的,從來都不是留學生的首選。尤其是這樣的房子隔音還差的要命,稍有點響動全屋子甚至外邊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這棟木屋尤其破舊,被白色油漆覆蓋的外表不少部分已經剝落,同時外墻的不少地方也有著不少不明汙漬,想必是附近數量眾多的鳥類的傑作。

這棟屋子建立在斜坡上,因此連接地面的部分由倉庫和開放性車庫組成,真正的生活區域實際上位於二樓,也避免了斜坡式地板這種反人類操作。

這種建築風格在這片區域格外常見,唯一不太常見的就是這木屋的門窗“設計”。

那窗戶的一角突出於墻面外,窗框下有條歪斜的縫隙,而門的左側有一整豎條的部分則是玻璃構成,可以窺視到門廊的景象和頂上沒有燈罩的一個孤零零的電燈泡。這實在談不上設計,反而更像是由於年久失修導致的不得已的彌補方式。

更令這小木屋顯得詭異的則是在沒有籬笆的院落一側,有一口看上去年代久遠的水井。這口井上方並沒有用來打水的軸承,但是這家人使用這口井的次數倒是相當頻繁。他們一般也就是用繩子綁著木桶,隨手扔下去再提上來,使用方法相當粗糙。而綁著繩子的水桶也總是就這麽丟在院子裏,視情況扔在田邊或者井邊,反正也從沒有人回來偷個破水桶。

如果是平時不趕時間,麗莎總愛在這棟小屋錢前稍作停留,幻想各種美式恐怖電影裏嚇人的段落和場景。畢竟夜晚當這棟小屋打開入口處的燈時,昏黃的燈光照射著院子裏從沒被打理過的雜草,總能帶來些詭秘的氛圍。

最初吸引麗莎關註這棟小屋的原因是,這家院子裏曾經總是趴著條細長的黝黑到發亮的小蛇,最初麗莎把它當成了廢舊的水管,但在某一次當著麗莎的面游弋著換了個姿勢後,它就成了麗莎的觀察目標。

可惜在這家人難得的在那一小塊田裏種起向日葵後,黑蛇就離開了它熱愛的小院,不過這之後麗莎的註意力總不自覺的就停留在這棟小屋上了。

盡管在前往學校時麗莎趕著錯過了駐足於小屋前找蛇的樂趣,但是在回程的路上她可不會再錯過,鑒於她有足夠的時間浪費在路程上。

夜幕降臨,被前室友拖著在整個學校各個角落拍了無數照片的麗莎終於脫身,帶著怨念攀登著回家必經的坡道。她從來都是個運動二等殘廢,從小到大體側長跑就沒及過格,上坡時她甚至感覺自己的膝蓋都發出來吱嘎的聲響,抗議著這場折磨。

停下來歇歇腳,麗莎習慣性的擡頭看眼小木屋,門廊的燈如往常般亮起,窗戶也打開著,白色的紗簾扭曲的卷在窗框和縫隙之間,偶爾隨著風晃動著。

站在小屋前休息的麗莎順勢開始腦補意外失蹤的一家人被發現綁縛於一棟廢棄的木屋,與愉悅綁架犯鬥智鬥勇,最後英勇死亡的沙雕劇情,把自己逗樂了。

歇夠了後,麗莎正打算繼續攀登坡道,有什麽東西在她的眼角一閃而過,她停下來腳步,側頭就看見了地上死去的松鼠。

那只松鼠和中午時沒太大區別,僅僅是眼睛不翼而飛,想來也是被喜歡亮晶晶物品的烏鴉啄走了。麗莎之前並沒看到松鼠,自然也不可能發現這兩者的區別。

她安靜的站在原地盯著松鼠,一動不動,看上去似乎完全不因為這點小事兒慌亂,可惜實際上她現在內心滿是:什麽鬼,怎麽又碰到了,動物的屍體是和我有緣嗎?

麗莎擡頭望天,她想起自己剛來時第一次在路邊看見動物屍體,一具無頭的,露出血腔子的小動物屍體,那時她還會驚慌的換條路走,現在卻感覺已經習慣了。

在聖露西亞區有個虐待動物的變態,總喜歡把動物的頭顱割下來,再把屍體仍在路邊。這個傳聞在學生中早就傳遍了,當然也是因為這樣的動物屍體不知為什麽總會出現在路邊綠化帶或者灌木叢中。

這樣的傳言曾一度讓這片區域的學生都拒絕夜晚的活動,甚至連跑步都改成了傍晚進行。不過在一段時間沒人再見到斷頭動物後,大家也就恢覆了正常的活動作息。

麗莎小心翼翼的靠近松鼠的屍體,拍了張清晰的近照打算回去讓室友分享她的恐慌。在拍好高清照片後,麗莎也不再理會地上的屍體,拿出鑰匙沖著自家公寓繼續攀登了。

走進公寓的樓道,麗莎轉身按了樓道口的電燈開關,在公寓樓道內昏黃的燈光下,她尷尬的發現跟在自己身後走進公寓樓的是下午遇到的學校工作人員,不由扯出一個不失禮貌的笑容,桑德斯也猛地發現對方恰好是下午前來咨詢的學生。

“嗨,真巧。”麗莎擡起手笑笑,對方也點點頭,不過鑒於手裏的大箱子,也就省略了打招呼的動作。

等到二人站在同一樓層正相對著的兩扇門前時,尷尬的氣息幾乎彌漫在了整個樓層。

在剛打招呼又接著道了個別後,忍受不了這氣氛的麗莎閃身進了門,“砰”地關上自家大門,一臉古怪的把包扔在了沙發上,對著玩了一下午以撒,甚至還在繼續的約翰娜急匆匆地八卦:“嘿,你知道我們隔壁是誰嗎?”

約翰娜頭也不擡的接了句:“我們家隔壁是誰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今天樓上的黑哥又要開趴體了,我看到他一堆朋友搬了一堆酒上樓,做好準備淩晨三點後再睡吧。”

麗莎一腔八卦的興頭被打斷,郁悶的撲在沙發上,耳機也被她隨手掛在了沙發背上:“他們怎麽老開派對,不覺得無聊嗎?我上次都聽見他們在大合唱,開趴體大合唱誒,不覺得微妙嗎?要不我們上去敲敲門……”

“去提意見?”

“不敢不敢,正面打不贏,”麗莎瞇著眼睛連連搖頭,“反正也打不贏,自然是加入他們!”

聊著自家的梗,兩個人沒忍住笑作一團,紓解了心裏的郁悶。

“說正事,隔壁住的是我們學校語言樓的工作人員欸,我今天正好找他咨詢了下雅思考試的校內折扣。”麗莎接過約翰娜遞來的手柄,加入了戰局。

“那還真是巧。”約翰娜眼見著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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